救赎(AIDS) (三、人类和一个病毒的较量)
1,二十世纪的征服艾滋病出现后,科学界除了震惊、感到义不容辞外,也出现了久违的激情。
随着免疫学和抗菌素的发展,困扰人类数千年的很多烈性传染病相继被征服,剩下的只有流感一种只能希望通过全球监测予以控制的东西,对于极度自信的当代科学家来说,总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生不逢时的感觉。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艾滋病的出现,激发出他们征服的激情,在他们眼中,艾滋病将是人类在二十世纪最后的征服。
而结局恰恰相反,我们的科学,我们的社会,在我们自认是一个伟大世纪的最后二十年里,被艾滋病所征服。
在这场征服之战中,人类可以说算是竭尽全力,20年中想尽了各种办法,偏偏就找不到一个有效的方法,让人看到科学还是那么脆弱,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
失败并不等于放弃,回首看一看二十年的较量,也许会整理出走出困境的思路。
艾滋病出现后最大的难题是不知道病源,确定HIV是病源后大多数科学家都相信群策群力,科学进展到今天了,全世界共同努力,可以很快将之控制住。
的确,现在的很多病不是因为科学对它们没有办法,而是没有那么多的投入进行研究。对疾病的研究总有轻重缓急,很多没多少人得的病就没什么人研究。还有的病政府也不愿意有人研究,比如美国有一阵研究老年病的纷纷失业,因为政府觉得老人已经够多了,都让他们活过100岁这个社会负担得起吗?出于这种认知,科学家、大众、已经感染了HIV、得了艾滋病的全联合起来要政府多投入。欧美各国政府就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其他的病都可以缓,全力攻关艾滋病。艾滋病顿时研究成为最热的学科了。这种前所未有的人力物力投入,应该可以很快攻克艾滋病的难关。
科学家要攻克的有两个关键点,一是找到一种治疗艾滋病的特效药物,只要能治,它爱怎么传播就怎么传播,吃一片药就治住了。二是研究出有效的疫苗,就像消灭天花似的,因为艾滋病和天花一样只有人得,给世界上多数人都打上艾滋病疫苗,等现有的感染者死光了以后艾滋病就不见了。
想法没错,可是做起来太难。病毒和细菌不一样,病毒是寄生在人类细胞中的,迄今对付病毒还没有特效的药物,所以对HIV也是一样摸不着头脑。搞药的根本没有一点头绪,采取的办法是大海捞针,这个海的范围一开始是现有的药,一样一样地筛选,看看在体外细胞培养中能不能抑制HIV生长,能杀死最好。然后把海的范围扩大到曾经有的药,包括停止使用的,最后扩大到各种草药。经常有人自豪地宣称西方为了治疗艾滋病这个世纪瘟疫,只好到中草药里找仙丹。其实不光中草药,世界各地的草根树皮都没拉下。
小海里面根本找不到东西,在中海里面捞到一条鱼,这鱼叫AZT,全名叫叠氮胸苷,在细胞培养中发现这药可以抑制HIV的生长。AZT是个老药,用于治肿瘤的,使用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毒性太大,就不敢再用了。因为治疗艾滋病根本就没有药,只要不是砒霜孔雀胆,都可以用。药审部门一切从快从简,很快就用在艾滋病人身上,因为艾滋病病人一年的药费要上万美元,生产这个药的厂家威尔康绝路逢生,穷国根本用不起,于是全球声讨帝国主义药厂发艾滋财,要求减低药价最好不要钱。
本来以为只不过是黑心厂家故意卖高价的问题,没想到经过几年的观察,一下子都傻眼了。发现这个药的效果也是一时性的,吃了药前六个月病毒的繁殖的确被抑制了,可是六个月以后吃药不吃药全一样,艾滋病毒对AZT很快就产生了耐药性,这药不仅是没用,而且吃下去肚子里翻江倒海,那滋味不是人受的。
在大海里也有收获,在中药材里面找到一个东西叫天花粉,听起来是让人长麻子的,其实是一种叫栝楼的葫芦的根,过去是催产用的,在实验中有抑制HIV的作用,没等提纯成功,就有人下江南把天花粉全收购了,装船运到美国藏起来,准备发财,没想到提纯来提纯去,天花粉也患了其他中药同样的毛病,就是找不到有效成分,只能整个吃进去,无法在临床上应用,这样一来存葫芦根的赔大了。
2,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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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对HIV的结构的研究也明朗多了,药厂可以根据HIV的结构来研制新药,于是陆续有几种药问世,3TC,DDL等等,可是这些药的作用都有限,而且和 AZT一样,病毒很快产生抗药性。在这种情况下,脑筋基本正常的人都会想到把几个药混在一起用,HIV抗得了这个未必能抗得了那个,临床的效果比单独用好多了。这本来是脑筋急转弯,结果被一位咱们称他是华人精英可是人家根本就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科学家窃取去了,到处吹嘘,吐沫还没干的时候又发现这个鸡尾酒疗法也没多大的效果。
到今天,艾滋病和HIV的药物治疗依旧处于反正没有灵丹妙药,现在这几个虽然都没什么大的疗效,但是比不用要好的状况。而且艾滋病人和HIV感染者都是有病乱投医,你不给他药他心理上承受不住,因此有药吃比没药吃,不管有没有效,从病人的实际状况上看,都会好得多。
这一点正是中医中药抗艾滋的秘诀。中医中药成功抗艾滋的报道层出不穷,也有成药,但其效果基本上停留在报纸上吹嘘的层次,在临床中并没有真正抗病毒的效果。可是中医讲我们对艾滋病的看法和西医不一样,你看看病人的状况是不是改善了?这不正说明我们能治艾滋病吗?本来以为鸡对鸭讲,没想到这一招西医早就想到了。
既然没有特效药,那么有没有可能使用些能够缓解病人症状的,甚至是从心理角度,这样病人能活得长一点的话,不是也等于有效吗?因此西方早就有类似的药在艾滋病人身上使用的,这文字游戏里面玩的最漂亮的是美国的一家不大的药厂。
不少人听说过反应停这个东西,这个药是瑞士一家药厂先开发的,临床实验发现没有什么效果就扔一边去了。然后被德国一家药厂捡起来,一开始治癫痫,不管用以后再用于抗过敏,同样失望后发现有镇静安眠作用,而且对怀孕早期的妊娠呕吐特管用。这一下发财了,女人怀孕头几个月那呕吐实在是遭罪,有这个药以后就彻底解放了,动物实验发现没有什么副作用,于是1959年全球流行反应停,唯独美国FDA保守,认为毒性实验有些不完善,要等等进一步结果,引起正在搞解放运动的妇女的强烈抗议,纷纷从国外私自带进来。可是才过了一年就出事了,大量用反应停的孕妇生下的孩子不是一个胳膊短就是一条腿短,该药被紧急停止使用,可是药厂死不承认有错,所以到了七十年代日本还在用,造成更多的畸形儿。
艾滋病没药治以后,美国反应停的生产厂商灵机一动,给艾滋病人用反应停,什么样的病人能用?必须是医生认定只有一年寿命的人,副作用很好解决,这样的人站都站不住了还能生孩子?而且用药的人都签一份合同,如果生孩子的话后果自负。这家药厂的口号是我的药能提高病人的生活质量,虽说吃了我的药一天也不能多活,可是最后那些天的生活质量比不吃的要好得多。我曾经和他们的销售人员探讨过,他们说了实话,因为快死的艾滋病人根本就没有药吃,这时候不管你给他什么药,他心理上都会好受多了,加上这药还特贵,让病人觉得太有希望了,因此生活质量就提高了。
这个文字游戏玩得漂亮,到现在不仅艾滋病人,很多晚期的癌症病人也用。在中国也开始用了,也有厂家生产。美国用归用,可是管理得非常严格,因为用的病人没几个月纷纷死了,FDA要求厂家能追踪到每一片药,如果没吃进肚子里的话统统收回来。药厂花大钱做了一套追踪系统,不能漏掉一个,否则出了事药厂就得关门。
药物这条路不是十年二十年能够找到出路的,那么另外一条路,也就是疫苗能不能尽快出现曙光? 3,致胜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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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对抗传染病之所以屡战屡胜,主要是因为手里有了疫苗这个法宝。
200 多年前琴纳在人类不具备任何免疫学知识的情况下,通过经验和观察,研制成功了牛痘苗,使人类用了一百多年时间,终于消灭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瘟疫之一天花病毒在人类中的存在,为人类指明了一条征服疾病的道路。琴纳的牛痘苗发明后70年,巴斯德等人建立了免疫学,解释了牛痘苗的道理,各种传染病的疫苗相继出现。我们从生下来以后要接种多种疫苗,就可以免去很多传染病的侵扰。科学家预计,1950年以后诞生的人,因为推广疫苗接种,他们的寿命会大幅度地增加,同时他们在老年也会比他们的祖辈父辈少受了很多慢性疾病的折磨,无论在寿命上还是在晚年的生活质量上,都有极大大改善。
疫苗的原理,是在某种传染病侵入身体之前,先人工地制造一次无害的传染,这样一来人的免疫系统就会产生记忆,出现了对这种病毒的抗体,一旦真的病毒进入人体,免疫系统就会在第一时间识别出来,并将之消灭。这是我们身体的一个保护功能,疫苗就是利用这个功能,将之激活而无须经过一次生与死的考验。
从 HIV的特性上看,这是一个可以被疫苗很快征服的病毒。他不仅和天花一样,在传播中不需要动物作为中间环节,只要所有的人都接种了疫苗,就可以消灭了,而不必像禽流感那样除非给全球的野鸟都打了针才有可能消灭。此外,HIV的感染性很弱,不会像天花一样如风一样流行。因此自从HIV被分离出来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科学家们对于疫苗的前景抱以非常乐观的态度。
HIV疫苗的进展也非常顺利,分子生物学技术的发展使病毒序列分析变得非常容易,HIV是一种很简单的病毒,只有九千多个碱基对,结构也很简单,能够产生抗体的片段很快被确定下来,用人工合成的或着减毒的这个片段制备的疫苗很快问世,一切显得那么的圆满。接下来各种疫苗进行安全性实验,然后是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首先要找志愿者,先在正常人群里面试验一下,在学校的时候有关项目总在找志愿者,最好是学生,博士后等年轻力壮的。虽说志愿,还是给钱的,对学生来说不算少。有一次就打一针,给上百美金,结果消息知道晚了没赶上。同一个实验室的英国研究生运气好赶上了,打完针赶紧回家,一晚上就睡在马桶上,因为打的是霍乱疫苗,每隔几分钟就排泄一次。
各种疫苗试验中给钱最多的是HIV疫苗,宣传材料写得非常诱人:
A,你为科学做了贡献。
B,你有可能获得对艾滋病毒的免疫力。
这个“可能”是个什么概念?一会就知道了。 4,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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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地摩城里游手好闲的黑人有的是,而且是非常好的人群,因为他们经常接触HIV,正好看看疫苗的效果。除了这种人之外,还有军队。美军驻泰国的人马感染HIV的比例很高,因此和军方一拍即合,用驻泰美军做试验。
多种HIV疫苗同时进行人体试验,到了九十年代中旬,几项大型的HIV疫苗临床试验的结果出来了,结果表明,无论是那种HIV疫苗,都不能预防HIV的感染,有的好像还更容易被HIV感染。这个结果一公布,各私营企业的HIV疫苗项目全班下马,就剩下美国政府在苦苦坚持着。
为什么艾滋病毒疫苗这么难做?根子自然在病毒本身上。随着对HIV研究的深入,发现这个病毒非但不简单,简直就是病毒中的变色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句话用在HIV上是再适当不过了。
HIV 是有外膜的病毒,就是用膜把重要的东西包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它十分脆弱的原因,因为一般的消毒剂就可以把它的膜溶解掉而杀死它。外膜上长得跟水雷一样全是刺,就是病毒的包膜蛋白,作用是和人T淋巴细胞上的CD4受体结合,然后病毒的外膜和细胞壁黏糊在一起,病毒的核心成分就可以进入细胞并在细胞内繁殖,想出来时借用细胞壁的一部分做外衣就是了。T细胞的外膜被借走后就死了,T细胞越死越少,人的免疫力就逐渐下降,最后免疫力几乎没有了,随便一种细菌都可以把人杀死。
从这个特点来说,疫苗的主攻点就是HIV外面长的那些刺猥,其中一段被称为V3区序列产生的蛋白刺激人体产生对HIV的抗体,这一段才三十几个碱基对,但是几乎每个人身体内的V3区的序列都不一样,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V3区序列都不一样,最后科学家索性根据这一区序列的不同把HIV-1在细分成亚类,比如在非洲主要流行A亚类,欧美是B亚类,后面从C一直排到K,中间的E和I又被发现是其他几型重组的,可以改称CRF。后来又发现光分亚类还不够,得重新划分成组,上面这些叫M组,还有N组和O组。
分这么详细干吗又不是搞数学?是因为发现不同的亚类的感染能力不同,有的在同性恋之间传播能力强,有的在异性间传播能力强,有的在母婴之间垂直传播能力强,不同地区艾滋病流行的区别正是因为存在不同亚类HIV-1的原因。更要紧的是,人可以被不同亚类的HIV-1分别感染。
人群中有这么多类型就已经够烦的了,HIV进入人体后还经常变化,人的免疫系统根本就无法将之清除。产生了针对体内的HIV-1的抗体时,体内的HIV-1 已经变异了。好听点是说HIV特狡猾善变,不好听的就是这病毒太原始,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经常出现缺陷变异,HIV是一株没有发育完全的病毒,而我们的免疫系统向来都是和有模有样的微生物打交道的,遇到这种原始水平还真没有办法。
用常规的免疫学办法无法作出疫苗,研究人员开始绞尽脑汁想各种可能的办法、试不同的思路,看看能否有所突破。可惜进入临床一期、二期后的结果都不理想,很多疫苗不要说100% 防护了,连刺激足够的抗体都难以达到。2007年9月美国NIH和默克公司宣布,他们联合研制的以腺病毒载体做的HIV-1疫苗经过在美洲和澳洲三年的大型临床试验,被证明是无效的,不得不告终。
这项大型疫苗试验不仅无效,而且再一次出现了可笑又有些可悲的结果。尽管研究人员再三提示参加试验的同性恋和妓女小心艾滋病,接种对照物的922人中有32人被HIV感染,而914名接种疫苗者中有49人被 HIV感染,再一次出现接种疫苗者比未接种疫苗者HIV感染率高的现象。
疫苗研究到了这份儿上,是不是已经走到了绝路? 5,还继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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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滋病是病毒引起的疾病,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对待病毒病,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疫苗,只有当研制出切实有效的艾滋病疫苗,人类才算掌握了战胜艾滋病的有力武器。因此,艾滋病疫苗是全球范围内抗击艾滋病行动的头号任务。
过去的20年里,以美国为首的各国政府和科研机构、公司花了数以十亿计的经费,把HIV疫苗作为抗击艾滋病流行的当务之急,可是依旧没有一点曙光。失败使得科学家们从狂妄的大科学的心态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人类和自然界的宾主关系还没有改变,我们在企图改造自然之前,还得要充分地了解自然。艾滋病毒让科学家们虚下心来,静下心来,去除浮躁,踏踏实实地和艾滋病毒打一场持久战。
无论是药物还是疫苗,之所以不成功,不仅仅是我们还没有好的点子,科学还没有发展到那样的高度,更重要的是我们对艾滋病的自然史还不了解。这个病才出现不到30年,它在人类中的流行情况和特点还没有被充分地了解。尽管对它的结构序列已经研究得很清楚了,但是对于它在人群在人体中的变化、它的功能特性、它的流行趋势和特点都了解得很不完善,因此还要继续进行流行病学调查,收集艾滋病毒的资料,充分了解它的自然史,也许把这些都了解清楚了,就会发现HIV的弱点,就能够找到突破点。
科学的失误和自大并不代表科学的无能,对付艾滋病和艾滋病毒,人类能够仰仗的只有科学。我们应该坚信科学最终能够战胜艾滋病,也许这一天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久远,但是毫无疑问会有那么一天,人类终将掌握抗击艾滋病的致胜武器。艾滋病的出现是对科学的一次修正,也是一次考验,更是一次激励,医学科学本身就是人类在和疾病斗争中不断进步的。
艾滋病疫苗的研究表面上看似轰轰烈烈,其实雷声大雨点小。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之交,政府和私人企业在艾滋病疫苗的研究上曾经下了血本,可是随着研究和临床观察的深入,发现这是一个持久战,私人企业特别是大药厂当即打了退堂鼓。全美各大药厂现今在艾滋病疫苗上的总投入也许还不如一家药厂在一个药上的投入。
艾滋病的疫苗,究竟是不是仅仅因为艾滋病毒本身的特性而难产?科学的突破是要靠灵机一动,但无庸置疑的是,整体科学的发展和各方面的努力,同样会带来突破,从艾滋病毒的发现,到其后艾滋病研究的种种成就,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艾滋病疫苗还存在理论上的难题,但是并不是可望不可及的,因为毕竟病毒已经被分离出来,病毒的序列和功能早就相对清楚了,剩下的难题比如病毒本身变异上的、比如人体免疫系统反应方面的,看似严重,但并不是无法克服的。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琢磨几遍,就会想起当年的电影里,国民党要人痛心疾首时常说的一句话:不是敌人太狡猾了,而是我们无能。
这个“无能”的原因之一是大型企业兴趣缺缺,以美国为例,现在坚持研制疫苗的只是靠联邦政府的资助的一些研究人员和NIH,很难从企业得到大笔赞助。大药厂只有当看出有希望的,才在临床试验时予以投入,总体上大药厂对艾滋病疫苗的态度是爱谁谁。有一些中小厂家不知从哪里圈一笔钱,在进行研发,十有八九是算计搞出点名堂然后股票上扬的算盘。
造成这种集体漠视的原因就是利润在作怪,艾滋病是个热门,大药厂们没有一家不在这个领域伸一腿的,威尔康公司靠一个AZT就赚够了。因此大药厂的兴奋点都在药上,搞出一个能用于艾滋病病人的药来,效益是立竿见影的。全世界那么多艾滋病病人都等着药用,甭管有效没效,只要让他用就是好药,短线的诱惑是无穷的,谁还放长线钓大鱼?
艾滋病疫苗看起来是个聚宝盆,似乎只要谁研究出来了,全世界几十亿人,一人出个块八毛的就够了。可是在药厂头头脑脑的眼睛里,这叫痴心妄想。艾滋病和天花不一样,天花随风传播,国不论贫富人不论肤色,只要没有接种疫苗的,都可能传染上,没有归到死去的三分之一的,也会成为麻子。艾滋病一是通过行为传播,二是通过医源传播,垂直传播的问题对已经生下来的人不值得考虑。对于先进国家的国民来说,只要政府下力气,医疗机构严格把关,自己的行为检点些,是没有必要担心感染艾滋病毒的。欧美很多国家的实际情况正是如此,以血液感染为例,美国的血液感染的可能在二十万分之一以下,基本上用不着担心。如果换成非洲一些国家,也用不着担心,反正跑不掉。
性行为上也一样,在人们的印象中,像美帝国主义这样的国家,男女关系应该很随便。艾滋病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流行病学调查结果也确实证实美国人性关系太随便,因此预言艾滋病通过异性间的传播会成为主流,可是过了这么些年发现就没有那回事。回过头去查一下,原来当初参加问卷调查的那帮家伙尤其是男性都患有一种叫意淫的毛病,他们提供的性伴侣的数目全是夸张之极的,大多数美国人的性生活不仅没那么活跃,而且在紧张的生活压力下都要跟俄国人靠齐了。值得注意的是同性恋和年轻人,前者经过容许登记结婚因此有了固定的夥伴,加上掌握防护的知识得以控制,后者通过早引导早教育可以防患于未然。西方国家的现状对艾滋病疫苗的需求并不强烈,有了更好,没有的话也能忍着,真要是按金子的价吆喝,还真没多少人光顾。真正急需艾滋病疫苗的、等着艾滋病疫苗救命的全是发展中国家,穷得叮当响,不仅不能收费,白送的话还得倒贴。可是大药厂哪一家愿意做活雷锋?
艾滋病流行在发展中国家内根本没有得到控制,各种途径的传播都越来越严重,加上知识普及的落后,在艾滋病预防和控制上和发达国家的差距越来越远,希望达到发达国家那种把艾滋病流行控制在较为温和的水平,难度相当大,疫苗可能是唯一的希望。既然这样,发展中国家只好自己研发艾滋病疫苗了。但是,所谓发展中国家的意思就是不富裕,没钱。艾滋病预防控制是一个全社会的行动,对人力物力的依赖很严重,国际援助看起来不少,分摊下来杯水车薪而已,主要得靠自己掏腰包。泰国的情况就很典型,能够将艾滋病流行控制住,主要靠政府下了大的本钱,能够做到倾全力抗艾滋的全球发展中国家没有几个。各国在维持日常艾滋病预防控制事务上的钱都捉襟见肘,甚至连救急的钱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花大把的银子去研究八字没有一撇的疫苗?即便遇上砸锅卖铁也要把疫苗搞出来的国家,也不是有钱就成。艾滋病疫苗的研制要有一定的科学基础,世界上有这种实力的国家并不多。 6,曙光也许只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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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如何是好?一个变通的办法就是富国把疫苗研究出来,拿到穷国做人体试验。比如在美国,研制一个疫苗也许花不了几百万,但是临床试验就没谱了,几千万都未必拿下来。首先,艾滋病疫苗的唯一的动物模型是黑猩猩,要远道从非洲运来,美国有规定,一旦打了艾滋病疫苗的,就算被污染了。猩猩不能被放回野外,也不能给马戏团动物园,免得扩散。怎么办?谁打了疫苗谁负责养着,有动物保护组织监督着你也不敢给猩猩下毒,只能给猩猩养老送终。猩猩和人是近亲,寿命也不短。想当年学校和某大教授聊起来过,教授说起那几只接种了狗屁作用也没有的疫苗的猩猩来无限深情:瞧那几个家伙活蹦乱跳的样子,我死了的时候它们肯定活得好好的。突然想起什么来了:你愿意不愿意到我的实验室来呀?思想斗争了一下,可还是没有把余生贡献给养猩猩事业的决心。
猩猩这么昂贵,一次试验能用八只,四只接种四只对照,就已经是超豪华阵容了。而且在猩猩身上只能用SIV进行验证,毕竟和HIV搁着一层。算算经济帐,一个猩猩的花销上十万了。干脆直接用人吧,比猩猩便宜多了。可是用人就不能打完疫苗再打艾滋病毒,只能做一些安全性试验,或者熬着让他们回到社会上自动感染去,这样问题又出来了。研究人员盼着接种了疫苗的人天天接触艾滋病毒,这样能尽快看到效果。可是接种疫苗里面很多是具备防艾知识的,根本不给艾滋病毒可乘之机。也的确有人仗着接种了艾滋病毒,以为从此金刚不坏,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因此引起有关团体的抗议,认为接种试验性疫苗是误导害人,你还非得事先反复告诉他,我这疫苗很有可能不管用,您还得悠着点。最后算下来,美国人也不便宜,就算找的都是流浪汉,一个项目你在每个人身上不花个几千美元都不好意思。临床一期二期往上数,既然不是黑猩猩,药审部门也不客气了,没有一个团的兵力甭想过关。
于是艾滋病疫苗便大多在穷国做临床试验,虽然只是个试验品,可是强过什么都没有。但是近年来的流行病学资料表明,在很多穷国,前些年对艾滋病流行的统计资料是错误的,因此而推断的结果是不正确的,存在着普遍的高估。以非洲而言,除了南部和中西部外,其他地方的艾滋病流行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也是可以通过行为干预控制住的。此外,很多候选的艾滋病疫苗不是在安全性上有潜在的问题,就是夸大效果,甚至号称不仅能预防,而且还能治疗。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非洲高发地区很难找到自愿的非艾滋病毒感染者,而且研究人员也希望测试一下疫苗和艾滋病毒共居一体的表现。
艾滋病疫苗的人体试验在穷国实际上影响了行为干预,因为在很大程度上让接种者感觉到不需要采取任何防护手段了,因为专家说这么有效那么有效。此外,人体试验还有对照组,严格的试验都是采用双盲法,那些成为对照组的志愿者同样以为自己有了抗艾滋病毒的免疫力,他们的行为会更易感。
几十种艾滋病疫苗的人体试验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如果仅仅是因为不能在多数人身上刺激出有效的抗体的原因还算幸运的,很多疫苗是根据接种后有多少人被艾滋病毒感染来做衡量指标的。很多候选疫苗接种后和没有接种的人相比,被艾滋病毒感染的机率是一样的甚至还要高一点。这些被感染的接种者之中,有多少人正是由于以为自己接种了有效的艾滋病疫苗而放松防护的哪?
艾滋病疫苗应该不懈地研究,也必须通过人体试验来验证。但是,由于艾滋病的严峻性和疫苗验证的紧迫感,无论在安全性还是有效性上,都没有做扎实可信的试验,都缺乏反复的验证,而是走捷径,跳过了很多环节,存在着巨大的隐患,相应的辅助工作包括对接种实验性艾滋病疫苗的志愿者的辅导教育都是非常不够,或者干脆就是没有。在这种情况下,疫苗有没有效果是小事,或许能够像当初在黑猩猩体内两种病毒杂交,出现更凶险的变种,那样的话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了。
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甚至要知其不可而为之,艾滋病毒疫苗就是这类事情,无论什么结果,都不得不继续下去,直到地平线上出现曙光。
对我们来说,这样的曙光也许只在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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